泰雅族的創世神話與信仰傳統
相信大家都有在年幼的時候跟自己的父母請教自己的『出處』的經歷。滿尷尬的父母有時候也會按耐不住：『你這個小屁孩是石頭爆出來的！』我們長大以後回想起父母親荒謬的答案總不禁莞爾。那麼，泰雅族人是怎麼看待自己族群的發祥和起源的呢？
原來，傳說中的泰雅族是不折不扣『石頭爆出來』的民族。在他們最原初最基本的創世神話裡，古代某處有一顆非常巨大的岩石。有一天，石頭突然崩裂，在裂縫之間走出來幾對男女——他們便是泰雅族的始祖。雖然傳說在科學普及化的今天看起來意義已經沒有以前的大，但不少泰雅族的長者仍然能夠清楚指出傳說中岩石存在的地方。一般來說，泰雅族賽考列克系統（Sklek system）的後人也都認為泰雅族的發源地（即岩石所在地）是位於南頭縣仁愛鄉的『斯巴陽』，而稱岩石的本尊為賓西瓦幹（Pinsbugan）；至於泰雅族另一系統澤傲列（Tseole）則普遍認為種族的發源地是在大霸尖山，而稱岩石為巴爸哇嘎（Parpa waga）。
筆者認為，泰雅族的創世傳說和他們的民風性格其實不無關係。一個民族的神話故事往往是其種族特質與意識形態的側寫。泰雅族人裂岩而生的故事與中國的盤古開天、羅馬的宙斯天神家族比較起來，文化的涵義也不盡相同。從石頭蹦出來的故事簡單明快、在倫理上的複雜性低、關係邏輯沒有別的傳說複雜，反映了原始泰雅族群重視實質環境多於家族情懷，同時天生耿直的特質；從石頭蹦出來這一點也很能夠代表泰雅人剛毅果敢、具征服慾望、富有菱角的內在特性。從好的一面看，族人的剛強獨立有利地域版圖的擴張，亦代表部落人的自主性和環境適應力比其他民族更高；但從另外一面看，族人剛強獨立到了極端，則難免演變成剛愎自用、割據山頭各自為政，在外敵侵入的情況下容易因為被離間而讓聯盟分崩離析。雖然這樣說未免是有一點後見之明，但他們的神話故事裡面滲出的點點種族特徵也的確一定程度的應驗在往後的歷史上。
尖石母。攝於尖石鄉那羅溪、油羅溪匯流處。當地的人說這是尖石鄉的名字來由。傳說這塊石頭已經有上萬年的歷史，以前尖石公和母是連在一起的，隨著水流的冲擦慢慢分離。當地的原住民也認為它代表了泰雅族裔的個性：愛恨分明、堅忍不拔。
神話色彩所顯示的民族特性，同樣地反映在泰雅人的信仰傳統上面。泰雅人相信靈魂的存在，特別是祖先的靈魂。在他們的傳統裡，人死以後靈魂不滅，得到善終的人會成為善靈，並以他們的靈力為後人提供幫助和護蔭，而因為兇事而身故或生前作惡多端的人死後則會變成惡靈，為族人帶來疾病和意外等等的厄運。在泰雅語裡面他們統稱靈魂為Utux，而他們的信仰傳統也主要是圍繞著Utux。對泰雅人來說，如果要趨吉避凶，就必須恪守祖靈的訓示，而其方式就是遵守祖靈留下的道德傳統，如此一套倫常和行為規範泛稱為Gaga。簡單而言，只要遵守Gaga，祖靈就會賜予族人恩澤而不會降怒，惡靈也大多不會貿然前來騷擾。根據黑帶巴彥（泰雅原住民研究者）的敘說，泰雅的Gaga大抵分為九個單元，他們分別掌管族人生活大小事，包括：掌管自然現象解釋的Gaga Nia，解釋文面的習慣的Gaga na ptasan，以及主宰命名、人倫、懲罰、狩獵、結婚、生育等等的各項Gaga。
值得一提的是，九項Gaga類別當中，掌管神靈的規範，即Gaga na utux經常被漢人的價值觀扭曲而被解讀為荒蠻的習俗。當中誤解最深刻的有二，這裡我們分開來為大家解釋清楚。
攝於五峰
首先，當族人在蓄意或不經意的情況下抵觸到甚至違反上述的各項Gaga，尤其是Gaga na utux（祖靈的規範），則會遭到祖靈的懲罰。此時，同屬一個部落的成員或者違反者本身就必須要以特定的儀式化解（禳災）：殺豬，或者出草（即狩獵人頭）。此儀式本身的意義是『以血洗乾淨違反者及其牽連到的部落人所犯下的罪過』，而並非任何慶祝的舉動，更遑論是以祭品賄賂祖靈的行徑。無奈的是，基於Gaga信仰的這種以血謝罪的儀式，經常被漢人理解為好鬥嗜殺的註腳，在晚清的文獻中就經常能夠發現種種對採納此項儀式的泰雅人的冷嘲熱諷，在漢人的眼中，泰雅族一人犯錯，則舉社上下皆大啖豬肉慶祝，更會以砍人頭的方式彰顯他們的好勇鬥狠。這根本是以此度彼的謬誤，亦是漢族典型的文化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作祟的結果。其實，即便是在獵人頭或殺豬解厄的過程中，泰雅人也是莊嚴肅穆、嚴格堅守着規範的，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也都有祖靈在上監管著。若心有不虔誠或者再次觸犯禁忌，祖靈是不會接受和解的，對族人的懲罰也會變本加厲。
其次，漢人普遍對泰雅族人的祖靈崇拜一知半解，貧乏的認知令他們以為族人的Gaga na utux是類近茅山道術的鬼神之術，統統都是用來落降頭詛咒人家的。然而，事實上泰雅族的Gaga na utux和跟鬼神交通的巫術是涇渭分明，互不相干的。那麼，兩者之間的分別是在哪裡呢？在和廖老師交談和翻查資料以後，我在這裡可以給一個概括的答案。原則上而言，Gaga na utux所處理的事務主要是與祖靈中的善靈有關的，乃是用祭祀的方式去跟公正嚴明的祖靈溝通的渠道，目的是避免祖靈的降怒和懲罰，也可以理解成為最原本的道德規範。Gaga na utux不具有專屬的技術地位，部落人大都可以完整地掌握和牢牢記住。至於其他關係比較間接的鬼靈和少數比較難纏的惡靈，則是交由泰雅族專司巫術的女巫去處理，其目的是因應特殊情況請求其他鬼靈的幫助和壓制惡靈的降禍。泰雅人常用的巫術都是屬於幫助別人的白巫術，當中包括占卜術和治病術，還有就是壓制害人惡靈的術法，廣泛用於尋找失物、尋人和疾病防治。翻查歷史典籍所得的結論，明顯是與漢人先入為主的前設大相徑庭，筆者覺得傳統信仰上，漢人理應要還泰雅族人一個公道。
攝於五峰鄉清泉部落天主堂。目前台灣原住民基督教的信仰比例已高達77%，可見西方宗教已經在漸漸取締族人的傳統信仰。
時至今日，由於西方宗教勢力在部落中已經取得了絕對的主導權，部落的巫術已然失傳，連最根本的Gaga na utux 也鮮有族人提起。就我們的觀察，部落人的道德觀念已經很少再訴諸於祖靈，相反，引聖經經文為道德規範和教育藍本的情況極為普遍。祖靈的地位在年輕一輩的心目中到底是不是已經淪為被架空的圖騰，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關於泰雅的宗教歷史，將會另文詳述。儘管如此，泰雅族的信仰傳統和創世神話，對於研究泰雅的精神面貌，還是有非常重大的參考價值和意義。追溯信仰的根源，對現代的泰雅族人和希望了解泰雅族人的朋友而言，無疑提供了一個良好反思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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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根誌優《台灣原住民歷史變遷——泰雅族》、黑帶巴彥《泰雅人的生活形態探索》、網上資料）
